四月底再次拜訪紅肉李的產地，前幾天的半夜正好都是下著滂沱大雨的那種，想當然耳，山上的道路本來就沒有很堅固了，大雨過後當然是更泥濘，我們總得小心翼翼地駕駛在溼滑的農路上，但部落婦女依然可以很帥氣地騎著野狼，在窄小的農路上奔馳。

這是我第一次自己一個人上山，雖然說還是有婉玲開著她的吉普車陪同，但是一個人從台中開車到桃源山上。第一次自己經歷這麼長的旅途，我才深深地感佩那些堅持留在山上生活的族人，要我每天生活在這麼不安定的環境裡（一下路又斷掉，一下又沒水沒電的），我一定會馬上崩潰的。

災後三年，道路的狀況已經好很多（從荖濃到寶來有一段靠河很近的路，依然和我兩年前去的時候差不多），然後從勤和再往裡頭的梅山走，削山便道每次走起來還是每次令人心驚，下雨的時候更挫。

從台中去的話，是在台南下二高，然後從善化走山路的台20一路向東，沿途會經過甲仙，若從我家出發到荖濃的那家seven，開快車的話大概是兩個半小時，往桃源走，到達桃源村大概還要再半小時，再到勤和大概15分鐘，到梅山大概還要再15分鐘。

寶山的話，從荖濃起算，則大概還要1小時才會到，因為路況更差。

這些時間估算都還是最順利的狀況，因為只要工程的大車進出，等來等去就大概還要再加個5～10分鐘。

而這些時間都還只是到村子的距離喔，真正煎熬的部分是到山上的產地，只有泥巴路，一路抖抖抖地開進山裏，然後再繞東繞西到當你完全失去方向感的時候，紅肉李的果園才會出現在你面前。

（上）在山上工作快要三年的琬玲，與部落的婦女一樣堅韌。（下）cina maya

留在山上的理由

其實族人的果園根本就是森林，平地的果園是為了長果子而存在，所以樹葉總是會定時修剪，不可以長得太茂密，要不就結不了太多果子，但是族人的果樹都維持著非常野生的狀態，那些果樹在山上都長成了高大的森林，族人不會刻意修剪果樹，抱持著它要結就結，不結就算了的心情。

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們對自然的敬畏，總之部落的農業還保持在非常原始的樣貌，說浪漫是很浪漫，但生活上相對地很辛苦。

即使這麼辛苦，族人還是樂於分享。Alas是非常典型的部落婦女，丈夫在家不做農事，她要負責把一大片的果園管理好，那天看著她的紅肉李園，看著看著她突然問我們要不要吃桂竹筍？新鮮剛長出來的，語畢，就跳上她的野狼，領我們到她的筍林，也不用鐮刀，直接手腳並用地「很慢」（台語發音的「現採」）。山上的桂竹筍充滿淡雅的香氣，「直接燉排骨湯，好喝到不行。」Alas驕傲地說。

「如果不為自己找到非如此做不可的理由，真的很難說服自己為什麼要做這件事。」

但我似乎漸漸找到了。

留在山上的人，不管對外的道路有多難走，山上的日子還是照過。也許是因為外面的世界更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，留在山上或許是最理性的選擇，但他們總是可以找到方法，管他是甜是苦，反正日子照過。因為最終的家就是在那了，有時候沒有電沒有水也沒關係，只要有山林就好，他們從未想過要離開，因為離開只會讓他們自己的生活更差罷了。

所以我們到底憑什麼剝奪他們選擇在山上過生活的權利呢？所以我們為什麼不能夠想辦法支持他們用自己的方式過活呢？

我覺得每個人，都應該要有尊重別人生活選擇的基本禮儀，而我希望我做的事情，可以多少支持著他們繼續在山上維持他們想要過的生活。

對常人來說，那根本是很差勁的生活品質，但對他們來說，那就是生活。

「堅持自己想要的生活」，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，也許我不全然認同他們的生活，但我會盡全力來支持他們想過的生活，就像我希望別人也能夠很支持「我想要的生活」一樣。

支持他們以及達到自己想要的生活，都需要很用力，很努力。

有下雨，李子看起來長大了。

紅肉李的農友。